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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病

    领养昳星是个临时的举措，齐丛那年正是所谓黄金时代的年纪，因为自身是从搬运矿泉水的底层工发家到现在的，他天然地对福利院的小孩子有亲近之意。彼时妻子是他在最志得意满的那一年娶回家的歌星，桀骜不驯又娇气无比，于是照顾这个小女孩子的任务就自动落到他头上。

    董事长办公室的人都知道昳星，从娃娃推车到娃娃皮鞋，福利院那个头发都是黄褐色的女孩子竟然出落到了现在这个光艳昳丽的样子，就像她名字中的昳。可是昳星知道那个字的意思其实是没有署名的意思，她像养父的，被推出来而不肯署名的作品。她并不是最完美的那一个。

    养父和歌星离婚是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大抵是尝够了钱多到用不完的滋味，欲望被满足的倦怠之旷野生长出贪心的芽，那女人向他索要浪漫的爱情，他又只会给钱。养父是那种把吃饭喝水看得比爱情更重要的个性，于是女人出轨离婚，昳星现在都记得那段时间的报纸，养父的名字总是出现在娱乐版而不是财经报上。

    记得那天放学，穿的白袜浅口便鞋，鞋子被脱在玄关昂贵的地毯上，一深一浅舀了两船的客厅灯光在里面。再往前走几步，养父的鞋大她两圈多，竟然是凌乱踢翻的，这不像他。

    马上快步进玄关，养父散了领带窝在沙发很里面，裹着毛毯，那样高大的个子，毛毯都要遮不住他了。想到中国人无论如何都要盖住肚子的，昳星在那一刻有想笑的冲动。素圈戒指被放在离婚协议封面上，昳星可以想象出养父的名字签在上面的样子，比他任何签名都要美丽的，昳星顿觉自己竟然在高兴。

    他汗湿了额前的头发，他习惯梳大背头的，昳星在很小的年纪就学会通过大背头推断一个男人的美丽与否，诚然养父是及其符合标准的，现在那些头发被浸湿以后贴在额头，给人脆弱的错觉。他喊她名字，从来没这么小声过，但又坚定地。

    他把手机递给她：“爸爸胃病犯了，给张医生打电话。”拿起来手机昳星整个人在颤抖，试了好多个密码，最后养父闷闷在沙发里面讲：“是你回家的那天的日子。”她输进去的时候几乎要掉眼泪，以为是他结婚日期，那天其实她都记得清楚得多。

    打完电话昳星坐在他身边，帮他擦汗，恍惚间他绷着的脸柔和了一瞬。他喊她星星，自从她上了初中再也没有过这个称呼，养父讲：“爸爸抱一下就好。”跌进去他带着汗水味和薄烟草气息的怀抱里，会想接吻。昳星埋进他的怀里，忽然就想告诉他佛家所讲的想入非非，他在她的非非想之天。养父在病里展露的温柔竟然让他有种被他珍爱的错觉，她有时候真的恨他施舍一般的好处来，既然做不到和盘托出就不要给。

    那天昳星不知道的，张医生进门就看见的场景，高大到像一堵墙的男人把女孩折腰在怀里，离得太近，交颈一般的姿态，张医生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好咳一下。于是养父放开昳星，又恢复成原来彬彬有礼的模样了。

    他手下有一百个和他一样的中年男人在政府机关楼进进出出，抽一模一样伤肺的烟，昳星的老师在她十六岁的时候问她要做什么工作，她天真地回答要跟爸爸做一样的人。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她跟他之间隔的不仅仅是年龄，养父身上有种她为之着迷的倦怠和漫不经心，越不在意，就越要在意。

    很后来她才知道养父胃病的那一天也是他离婚的那一天，原来养父也会为了谁伤心到胃痛。齐昳星很想告诉他那只是一个欲望无法喂饱的女人，忽然警觉自己也是，养父这些年在她身上花的钱不比谁谁少，她也贪心地要他的爱情。